中国原创儿童文学近十年出版观察与探析

一、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跨越式发展（2014-2018年）

（一）背景：少儿书业的“黄金十年”

在出版界，有一个语词一度为出版者所津津乐道，并一直将追问和思考延续到今天，那就是儿童图书出版的“黄金十年”这一提法。2000年前后，《哈利·波特》中文版引进中国，并长居销售排行榜前列，引发读者持续关注。与此相伴，少儿图书整体的引进、出版不断升温，尤其儿童文学原创作品，图书品种日益丰富，阅读活动和推荐书单广泛开展，出版社与知名儿童文学作家合作的工作室不断涌现，以杨红樱、曹文轩、沈石溪为代表的中国儿童文学第五代作家，其作品影响力和销量稳固并直线上升，中青年作家、文坛新秀也不断推出新作，各种题材类型儿童文学作品全面开花。有数据显示，全国五百余家出版社，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出版社都涉足于儿童文学出版，其销售码洋更是在21世纪的最初十年从不到2亿，惊人地扩大到100亿。在2013年全国少儿图书交易会上，《中华读书报》编辑陈香提出“少儿书业的黄金十年”的说法，在报纸重要版面刊发并引起出版各界热议，因此2004-2013年被普遍认为是中国童书出版的“黄金十年”，原创儿童文学在这一时期亦呈现出井喷般蓬勃发展态势。

（二）背后的隐忧和反思

人们自然关切如何延续到下一个黄金十年。一串串激动人心的数字，一个个吸引眼球的童书品牌和一股股营销热浪背后，到底有没有隐忧需要我们反思和审慎？“以消费品身份出现的儿童文学图书与成人文学书籍一样，正经历着一场以市场价值为主要导向的娱乐化的狂欢。在这场狂欢中，儿童文学的阅读接受正在越来越变成一种即时性的消费活动，这一消费活动以其不间断的延续为出版集团、书商等带来了客观的经济利益，但这种延续所依靠的常常并非某个永恒、高尚的文学情结，而是不断通过文本制造出的新的童年感官刺激与符号象征。”诚然，这十年里出版的儿童文学图书不乏精品，也唯有一定的量的积累才能引发质的提升。一些学者分析，不能简单将责任归咎于出版社，实际上出版始终在指标、规模、任务等考验或困境中负重前行，出版的责任担当和文化使命始终悬于头顶；儿童文学作家包括评论界也不断在反思问题，努力做出追问和改变。儿童文学作家陆梅认为，“文学的本质是慢，倘若以慢的耐心，是否会等出一部部朝向经典的长销作品？我们都应该有宁缺毋滥的写作精神和出版精神。如此，中国儿童文学真正的黄金期才可预期。”

（三）国家层面的质量提升与催生精品策略

2014年12月，中宣部和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联合召开全国少儿出版工作会；2015年7月，中宣部与中国作协联合召开全国儿童文学创作出版座谈会，建国以来尚属首次；2015年10月，举办全国儿童文学作家与骨干编辑研修班，将儿童文学作家和各出版社的资深、骨干编辑召集起来，共话儿童文学创作与出版，之前也尚无先例。上述举措，充分体现出国家层面对儿童文学创作与出版的高度重视和引领。

如果说，原创儿童文学在商业化大潮的冲击下，文学的艺术性、深刻性、独创性正面临商业的逐利化、娱乐化、快餐化的严峻考验，党和政府召开一系列高规格的会议，无疑是在熔铸清醒的认识和指引坚定的路径。少儿出版不仅是产业，更是文化；不仅要建设出版大国，更要建设出版强国；儿童文学不仅是满足儿童阅读和成长需要，更是塑造着祖国的未来，是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培育接班人。上述会议后，一系列针对现实问题的解决路径和方法逐步推进，如设立儿童文学创作专项扶持资金，鼓励精品创作和出版；调动高校、理论研究界、主流文艺媒体开展有关儿童文学创作的研讨和评论；重视对出版社的社会效益指标考核，提升原创儿童文学出版的水平和高度等。2016年4月，在意大利举行的第53届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上，北京大学教授、著名作家曹文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成为第一位获得该奖项的中国作家。“道义、审美、悲悯，这是我全部文字大厦的基石”，曹文轩的创作不仅讲述地道的中国故事，更是始终如一的对文学品质的追求和坚守，这一至高荣誉的获得，彰显出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的实力和韧劲。

（四）这一时期原创儿童文学的多重面貌

2015年是中国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这一时期前后推出了一系列较有影响的战争题材儿童文学。如曹文轩的《火印》、李东华的《少年的荣耀》、薛涛的《满山打鬼子》等。长江少儿社更是精心组稿，推出了八位作家创作的“烽火燎原原创少年小说”。爱国主义教育是儿童文学一直以来的应有之义和艺术主张，对中华民族历史的铭记，对顽强坚韧、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的传承与坚守，以鲜活生动的艺术形式熔铸于儿童文学中，成为上述题材原创儿童文学最深刻的意义。

成人作家涉足原创儿童文学创作，使儿童文学的格局和面貌焕然一新。著名作家张炜在明天出版社推出《寻找鱼王》，其艺术构思与一般意义上的儿童小说截然不同。男孩在爸爸陪伴下出门远游，历经坎坷，找到了传说中的两位神奇老人，从他们口中知晓了鱼王所不为人知的离奇身世。表面是一个男孩拜师学艺的故事，实则是一部讲述人生道理的精妙寓言。是成长之书，但带有奇幻色彩；是现实主义手法，但寓意悠远、格调与一般儿童读物凛然有别。这部作品获得了第六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2015年度中国好书等多种奖项。

总体看，原创儿童文学的艺术手法是丰富的，既有书写现实的厚重深沉，又有侧重于想象与幻想的天马行空；既有对农民工子弟和留守儿童等弱势群体的关注，也有对灾难、历史题材的尝试与开掘。2017年10月1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如何密切关注祖国的变化和发展，如何以更高的文学标准和责任担当来为我国儿童培根铸魂，成为摆在我们面前的新任务、新要求，当然也是新希望，新起点。

二、向着中国儿童文学高峰奋力攀登（2019-2023年）

（一）新媒体时代儿童文学出版面临的考验

有统计显示，截至2019年底，我国网民规模已达9亿之多，手机用户有8.9亿，新媒体行业进入蓬勃发展时期。除了常规的线下书店、实体书店作为图书的展示与销售渠道，垂直电商，包括京东、当当等线上销售，加上以抖音为代表的直播带货方式，深刻影响了读者的阅读选择。传统销售方式可能需要一年才可以消化的万册左右儿童书籍，在抖音的带货达人那里，可能仅仅需要一个晚上，一个几人忙活的直播间便可售罄。 2019年末新冠疫情爆发，经济停摆，人们足不出户，作为并非刚需阅读、且不易为直播间所展示的儿童文学图书的销售遭遇了最冷寒冬。

随着疫情逐步得到国家的控制和缓解，经济发展与生活消费逐渐复苏回归，儿童阅读选择悄然地进一步地发生改变。2021年7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如果说疫情期间家长和儿童的阅读选择更多趋向于“知识的学习”“科学的探索”“对大自然的敬畏”，那么双减之后的阅读则进一步趋向于“语文素养”“文学经典”的阅读，一度繁荣的中国原创儿童文学此时由于过于庞大的“库存”，显然无法被新媒体所看好，更无法“名副其实”地满足读者需求和认可。

（二）融合出版，纵深推进

手握文化密码的出版人，以文学奠定心灵底色的创作者们，在上述考验面前显示出“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勇气和追求。在内容上，除了传统的儿童图书纸书，普遍与数字出版融合，推出有声书、电子书，书后附加音频，有的还有AR、VR动画展示；在图书营销和推广方式上，出版社与电商和新媒体平台广泛合作，宣传图书，讲解图书，指导阅读，加上成本管控，努力追求着影响力与码洋的双赢。

反映在作家创作中，游戏精神、儿童本位等理念得到充分重视，儿童的阅读兴趣和娱乐需求，尊重与表现儿童本真的生活状态的作品得到孩子共鸣，成为他们普遍的阅读选择。这一时期《米小圈上学记》《笑猫日记》《小猪唏哩呼噜》等轻松幽默的校园故事、成长小说或热闹童话，成为文学排行榜上的霸榜图书。究其背后原因，是这一类作品说教的口吻少，而轻松诙谐的语言风格，温暖关怀的作品底色，让儿童读者感到被“看见”被“理解”，而非被“管控”被“教育”，这不能不再一次唤起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界新的思索，如何对儿童的天性加以描绘和表现，同时在文学品质、主旨主题上进一步开掘，并能够在市场的风吹麦浪中形成自己的风景，这样的朝向和努力，永远不能止步。

（三）践行出版使命，谋求更好发展

少儿出版不仅要向着深度融合的方向发展，还需要在建设文化强国背景下，树立中远期目标，守正创新，促优做强。这既是出版人的使命，更是谋求更好发展的本质与核心路径。从2020年到2023年这几年各社推出的原创儿童文学来看，出版社普遍在如下几个方面努力发展和布局：

首先是儿童文学经典套系图书持续推出。为积极响应教育部等八部委《全国青少年学生读书行动实施方案》，推进全民阅读，引导广大少年儿童深入贯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热爱读书，增强文化自信，传承与发扬中华传统文化，出版社携手作家精耕细作，出版一系列的儿童文学套系作品，如长江少儿社持续打造“百年百部”经典书系，接力社和党建读物出版社合力推出“中华先锋人物故事汇”系列图书，以经典缔造时代，以讲述英雄人物的成长故事丰富孩子精神世界。

其次是主题出版与原创儿童文学融为一体，作为出版社精品路线和社会效益目标的强力着眼点。以2022年颁布的第十六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儿童图书获奖作品为例：《冷湖上的拥抱》是一部带有传奇色彩的石油题材的儿童小说，再现了石油工人的英雄豪气与奉献精神，冷湖的废墟上，共和国石油人用生命镌刻光荣与梦想，为孩子们心中竖起一座石油精神的丰碑；《桦皮船》则是聚焦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桦皮船的制作技艺的传承与发展，既有鄂伦春人对传统文化的坚守，对现代文明的拥抱，也通过老猎人托布和孙子乌日的返乡之旅，串联起自然、生态与成长的主题；《金珠玛米小扎西》则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书写十四岁的藏族少年被特招入伍，成为光荣的金珠玛米的故事，他闪光的足迹和非凡的成长经历背后，是藏汉团结的哺育和一曲雪域军魂的英雄赞歌。这些作品不仅有出色的文学艺术性，更将主题教育与文学故事巧妙融合，笔触恢弘，激荡读者心灵，也进一步丰富了小读者的阅读视野，提升了他们的阅读品味，这样的原创不仅有温度，更有力度，有持久的生命力。

（四）学习贯彻习近平文化思想，推动新时代儿童文学高质量发展

2023年10月7日至8日，全国宣传思想文化工作会议在京召开，会上首次提出习近平文化思想，创作与出版各界结合新时代文艺工作实际，努力学习、领悟和贯彻习近平文化思想的内涵和实践要求，探索促进社会主义文艺繁荣发展的新路径和新方法。12月13日，儿童文学界学习贯彻习近平文化思想座谈会在京举行。中国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张宏森出席活动并讲话指出，今天的少年儿童是强国建设、民族复兴伟业的接班人和未来主力军。“新时代少年儿童的文化生活，相比于以往任何时代，都更加地内容丰富、选项多元。儿童文学只有适应时代的迅速发展，不断扩大自身影响、真正走进广大少年儿童的生活和心灵，才能有效承担引导少年儿童树立正确价值取向、培育美好心灵、涵养人文情怀、形成健康人格的重要使命。”这无疑为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传承与创新提出了新的更为明确的要求和努力方向。

三、结 语

中国原创儿童文学近十年来经历了高速蓬勃的发展和巅峰后的反思，明确了精品发展的路径，并选择再次站在新征程的起点上。儿童的阅读关乎祖国的未来，为孩子们创作与出版优秀原创儿童文学，为他们奠定一生的精神底色，是出版人永远的初心和使命。坚信我们的作家和出版同仁们携手知心，砥砺前行，中国儿童文学的未来一定会结出更多硕果，迎来更大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