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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萧红流寓日本时期的文学创作

作者:王茂来源:《黄河.黄土.黄种人》日期:2021-07-16人气:2685

“流寓”一词在古代多指因战争、政治等原因,人们离开故土寄居他乡,多因“不得已而移居他乡”。流寓是个体生命在不同生存空间迁徙中呈现出的一种无家可归的生存状态,反映了个体生命与生存环境之间的矛盾。作为一种文学母题,流寓引起古今作家的关注,由此产生了流寓文学。流寓文学指作者因战争、政治等原因远离故乡,流寓他乡时创作的文学作品。现代文学时期,许多作家曾流寓他乡,且流寓经历对其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萧红便是其中突出的一位。“流寓”是萧红仅31年的人生中最醒目的标志。从19岁因逃婚离开家乡呼兰河,到31岁客死香港,萧红经历了长达10余年的流寓生活。她的文学创作与其流寓经历密不可分。流寓日本期间,萧红创作了小说《家族以外的人》《红的苹果》《牛车上》《王四的故事》,散文《孤独的生活》,组诗《沙粒》以及写给萧军的35封信。

1936年,萧红和萧军的感情陷入了危机。为了找寻属于自己的空间与时间来疗治心灵的创伤,萧红孤身前往日本,《家族以外的人》《王四的故事》等都是其此时期创作的思乡之作。相较于早期的《生死场》,萧红流寓日本时期的创作较为强烈地显示了她对“故乡”情感的巨大转变。《生死场》讲述了“九一八”事变前后发生在东北农村的悲喜剧,体现了萧红对故乡和农民命运的深切忧思。《生死场》将闭塞农村中古朴而又粗野的社会风气和农民愚昧、麻木、死寂的生活状况呈现给读者,深入思考农民对待生与死的盲目态度,传达出作者对人的生命价值的思考。在萧红笔下,东北农民将土地视为生命,人的生命是根本不值钱的,人的生命既不被自我重视,也遭到他人的漠视和轻贱。东北农民的生命就这样无意识、无代价地遭受毁灭。《家族以外的人》的背景是萧红的故乡呼兰河,讲述了贫苦农民出身的有二伯在地主家做了几十年的帮佣,然而到年老时,地主却待他极为刻薄,有二伯的生活陷入了困顿。被逼无奈之下,为了填饱肚子,有二伯偷了地主家的东西。萧红对劳动人民的态度始终是同情的,所以对有二伯的偷盗行为是理解的,对其命运也是同情的。小说以儿童的视角讲述有二伯的故事,显然萧红是站在底层劳动人民的情感立场的。小说在结尾描述了有二伯忧伤地回忆自己的悲苦命运后,便将笔触转向描绘东北的风情。“有二伯的哭声更高了的时候,我就对着这眼前的一切更爱:它们多么接近,比方雪地是踏在我的脚下,那些房顶和树枝就是我的邻家!太阳虽然远一点,然而也来照在我的头上。”故乡的景物对萧红而言本已司空见惯,此刻她对此表现出更加浓厚的喜爱之情。虽然身在异国,但萧红心中却近距离地感知故乡的人和事,对故乡的民众发自心底的同情,“故乡”此刻在她心中更增添了一分亲近感。

故乡最初带给萧红的是失落和伤痛,她对故乡更多的是憎恶和厌弃,故乡是她想拼命逃离的冷漠所在。而远离故乡,流寓异国他乡,饱尝四海飘零的孤独与寂寞,又使萧红对故乡产生了深深的思念。她在《失眠之夜》中写道:“家乡这个观念,我本不甚确切的,但当别人说起来的时候,我也就心慌。”

萧红自幼生活在一个缺失爱的环境里,其童年在孤寂中度过。地主父亲因贪婪对佃农剥削压榨,母亲则是一个声色俱厉的女人。孤寂、冷郁的童年给萧红幼小的心灵留下终生无法抹去的痛苦记忆。成年后的萧红为了逃避冷漠的家,开始了颠沛流离的人生旅程,也开始了对“爱”与“温暖”孜孜不倦的憧憬与追求。

萧红流寓日本时的心情是极为恶劣的,原本怀着疗治心灵创伤的愿望赴日,然而去之后并未有大的改观。日本完全陌生的环境使萧红尚未痊愈的心灵备感孤寂之苦。东京满街的蝉鸣声和木屐声使她产生了比在国内更加深沉的孤独感。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语言和不熟悉的生活习俗使她内心深感孤寂和无助,觉得自己“真是好像充军西伯利亚一样”。此时的萧红疾病缠身,发烧、头疼、腹痛等反复发作,原以为换个环境会使孤寂的灵魂得到解脱,然而此时的萧红觉得“我孤独得和一张草叶似的了”。因而,她不由得感叹:“痛苦的人生啊!服毒的人生啊!……我哭,我也是不能哭。不允许我哭,失掉了哭的自由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样,连精神都给自己上了枷锁了。”

《孤独的生活》是萧红描述孤身一人在日本东京孤寂生活的散文。文中,她从街道两边闪烁的蓝色灯光、墙角处哼叫的蚊子、走起路来啪啪作响的木屐声、饭馆服务人员说话声、打雷声、下雨声等日常生活中发现自己“着实是寂寞了”。此刻,孤独的寂寞感更加深了萧红的寂寞。“为什么这样静呢?我反倒对着这安静不安起来。”萧红赴日的原因之一是与萧军的感情裂痕,然而,她依然对萧军饱含感情,此刻萧军不在身边更使萧红“感到寂寞一点,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一点什么”。假如二人同在日本,犹如初遇时那般美好,则“无论蝉声、木屐声以至寂寞……就全都不会存在了”。萧红回忆二人刚到上海时,虽然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但每天在一起,且经常可以得到鲁迅的指导,精神上并不寂寞。而如今,只有她一人流寓异国他乡,灵魂的孤寂就在所难免了。这种孤寂的情绪越发变得浓郁起来,于是,在赴日不到6个月的时间里,萧红给萧军写了35封信,将心中的孤寂向爱人倾诉。孤寂凄清中,萧红创作了组诗《沙粒》,它由37首小诗组成,长的五六行,短的两三行。“从前是和孤独来斗争,而现在是体验着这孤独,一样的孤独,两样的滋味。”“本也想静静的生活,本也想静静的工作,但被寂寞燃烧得发狂的时候,烟,吃吧!酒,喝吧!谁人没有心胸过于狭小的时候!”“人在孤独的时候,反而不愿意看到孤独的东西。”“从异乡又奔向异乡,这愿望多么渺茫,而况送着我的是海上的波浪,迎接着我的是异乡的风霜。”虽然时空转换,然而萧红依然孤独,且孤独感进一步加深,沁心入骨的飘零感更加明显,这使《沙粒》读来倍感苍凉。

也许是昔日美好的回忆在召唤漂泊孤寂的灵魂,也许是沉重的现实使萧红感受到艰辛,她在流寓羁旅的征程中寻找着梦中的温馨片段,憧憬和追求着“爱”与“温暖”。身处极度孤寂中的萧红,内心的愁苦淤积到无以解脱的程度,于是在作品中回忆起曾经的故乡,回忆起童年时祖父带给她的种种“爱”与“温暖”。在《永久的憧憬和追求》里,萧红“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冰冷和憎恶外,还有爱和温暖”,所以她“向着那爱与温暖,怀着憧憬和追求”。《家族以外的人》讲述有二伯贫穷潦倒的同时,也描绘了小女孩小花子天真烂漫的童年生活。小花子从家里偷拿鸡蛋、馒头等物品出去跟小伙伴分享时无意间看到有二伯也在偷东西,这件事成为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和落魄的孤老头之间不能说的秘密。这些日常生活的烦琐画面成了小花子心中难以抹去的温馨记忆,“爱”与“温暖”也成了萧红生命大厦的支柱。

中国现代作家中,萧红是一位始终在路上奔走、不断流寓的人。其文学创作独具特色与其流寓经历密不可分。流寓日本和中国香港时期是萧红文学创作的两个高峰。他乡生活的孤寂、对爱人的思念、对故乡和童年生活的回忆,使萧红重新审视故乡,对故乡的情感态度发生转变。在对“爱”与“温暖”的憧憬与追求中,萧红对故乡坚持批判的态度转为深深的思念,并且将个人流寓的情感经历注入了对宇宙和人生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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