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态的视角看《媚金、豹子与那羊》和《驿马》中定情空间的命运隐喻
沈从文和金东里的作品在乡土题材、求道精神、巫俗信仰等多个方面存在相似之处,因此备受学界关注。《媚金、豹子与那羊》和《驿马》分别是沈从文和金东里的代表作之一,这两部作品无论在乡土题材,还是生态叙事、爱情主题等方面均表现出了高度的相似性,考察这两部作品,有利于更好的把握沈从文和金东里的创作共性及特征。作为悲剧爱情故事的代表作,在上述两部作品的结局中,都有男女主人公在现实中无法结合的爱情悲剧性要素存在。这种悲剧性要素实则从定情空间的安排上便可窥见一二。即,在沈从文和金东里的笔下,定情空间已远远超出了空间固有的意义,更传递着主人公命运的走向,这即是定情空间的命运隐喻。本文以生态隐喻方法论为基础①,从生态的视角对两部作品中定情空间的命运隐喻进行比较,以揭示沈从文和金东里在塑造命运时的异同。
一、唱歌山:障碍与禁忌意义的隐藏
(一)山的障碍性
在沈从文的《媚金、豹子与那羊》中,主人公豹子和媚金的定情是在一座满山黄花的生态空间——唱歌山中实现的。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豹子和媚金在定了情后也仍然是一个在山南一个在山北,约定的见面地点亦在非唱歌山的宝石洞。也就是说,二人终是未能在山上实现真正的相会、达到实际的结合。联系小说的结局,可知在此极有可能是对二人最终未能在现实中结为夫妻之暗示。山南和山北的隔山所处,使得他们的爱情即使有满山黄花的相连,也无法跨越现实中的大山。从这个意义上讲,这座现实中的大山显然又成了黄花生态的一种障碍。
(二)山上禁忌的体现
在《媚金、豹子与那羊》中,唱歌山还与禁忌有着紧密的联系。当豹子与媚金在山上通过唱歌定好约会地点后,媚金曾对豹子有过如下的提醒,即“莫让人笑凤凰族男子无信,你要我做的事自己也莫忘记。”在这里媚金所说的两次“莫”显然已有了“禁忌”的涵义。沈从文的创作是在“讲故事”②。而民间故事中关于“禁忌”的母题是多见的。遵守禁忌,即可通向大团圆,违反禁忌,则会遭遇厄运。而通常禁忌母题呈现出来的是“设禁—— 违禁—— 惩罚的情节序列”③。延承“讲故事”的沈从文应当不会错过这一民间故事的精粹,因此山上禁忌的设立实则暗示着最终禁忌要被打破,这也是主人公悲剧命运走向的预告。而联系小说后文,媚金终因认为豹子“失信”而选择自杀也证实了“禁忌”遭受了挑战,即禁忌的母题在小说中得到了实现。
二、智异山:社会的隔断与神意的体现
(一)与社会的隔断
在《驿马》中,性骐与契妍的定情是在智异山脚下的林间小路上。根据原文的描述,“一开始,性骐就决定舍了大路,绕道沿着那条人迹罕至的林间山路走。”据此我们可以得知,性骐和契妍走的这条林间山路是远离大路的,是“人迹罕至”的。如果说大路是多数人走的路,可以将大路看作是社会群体的一个象征,那么“人迹罕至”的林间山路显然是要与社会群体断隔的、只属于性骐和契妍的二人世界。而这种与社会的断隔暗示着他们的爱情将不为社会所容,性骐与契妍的血亲之恋被以性骐母亲玉花为代表的人拒绝便是最好的证明。
其次,这条路连从小在此长大的性骐也“几次在郁郁葱葱的林中迷路”,更不用说从未到过此的契妍了。也就是说对于当事人本人来说,这个二人世界也是陌生的,会在林中“迷路”。迷路即找不到正确的方向,这也暗示着他们的爱情走上了歧途。
(二)自然意象的神示
在性骐与契妍的定情过程中,智异山上还不断的出现悲剧性的暗示。
1.“从这座山里钻出来,钻入那座山的深处,到处一片混沌,布谷鸟在鸣叫,偶尔飞过山谷的稚鸡的叫声听起来好像旷野里秋虫的悲鸣,平添了一份凄凉。”
2.突然,布谷鸟的叫声使人感觉可怕起来④。
3.“这东西要是熟的就好了。” (中略)
她下意识地拿到嘴边咬了一口,立刻满口腥涩的草味。
“啊,还没熟!”
契妍吐出嘴里的东西,走到性骐身边。(中略)
“嘎,嘎,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乌鸦叫着从他们头顶上飞过。”⑤
以上三次悲剧性的暗示分别对应性骐与契妍定情的三个阶段。即当性骐帮助契妍摘下了刮在树上的裙角,实则已为爱情的产生打下了基础,然而没有实质性接触的此时尚只是“悲鸣”和“凄凉”。而当契妍模仿性骐时,动作的一致性便暴露了其关系的越来越近,因此,文中便用了“可怕”的布谷鸟叫声。二人结合之前,文中对木通果的描述虽是“果子累累”,且契妍从中挑的是“三个最大的”,然终是“没熟的”,是要“吐出”的。这里的“没熟”亦意味着爱情的不成熟,这也暗示着他们的爱情终是不能实现的。然而在定情阶段,最终两人的“嘴唇叠在了一起”,即两人实现了真正的结合,确立了恋人的关系时出现的便是“乌鸦”了。乌鸦是报丧的象征,即暗示着他们的爱情结合并不会有好的结果。
而无论是混沌的山,还是布谷鸟、木通果、乌鸦都是自然的意象,而且这些自然的暗示显然都带有些神示之意,即性骐和契妍的爱情从定情伊始便是命中注定的悲剧,这与金东里作品中整体体现出的命运论也是相吻合的。
三、命运隐喻的比较
综上所述,沈从文的《媚金、豹子与那羊》和金东里的《驿马》均通过定情空间暗示了主人公以后的悲剧命运走向。在进行这种命运的隐喻时,沈从文和金东里表现出了相同和不同之处。
首先,在刻画生态背景的同时应用了山(或山路)的负面象征意义。《媚金、豹子与那羊》一文中,沈从文显然是在保留了满山黄花等山的自然之美的前提下,又应用了山是障碍物的这个象征意义,让作品充满了“美”与“悲”的交织⑥。这点在金东里的《驿马》中同样适用。智异山风景如画,然而 “人迹罕至”和“迷路”宣告了爱情处于孤立和迷途,又因与社会息息相关,据此我们也可以读出金东里对社会共同体的思考,即爱情是不能脱离社会而独立存在的。
其次,通过“不好”来隐喻爱情的悲剧。《媚金、豹子与那羊》中应用了山上的对歌及歌中的“禁忌”,即不遵守约定便是失信。《驿马》中则应用了稚鸡的悲鸣、可怕的布谷鸟叫声,“没熟”的果子,飞过的乌鸦等一系列自然的意象。无论哪一个,都会打破和谐的爱情。《媚金、豹子与那羊》中因豹子的失信导致媚金的自杀,《驿马》中,在悲剧意象的渲染下,性骐和契妍陷入血亲相恋的旋涡。然而前者显然从道德的高度出发,更突显人的主观能动性,这体现了沈从文“从人性道德角度去表现人性之‘常’”的创作特色⑦。后者则更多体现了神的旨意,这与金东里基督教的信仰应当有直接的关系,同时也体现了金东里对于命运的思考。
四、结语
本文以沈从文的《媚金、豹子与那羊》和金东里的《驿马》中出现的定情空间为着眼点,从生态的视角考察了定情空间的命运隐喻,揭示了沈从文和金东里在塑造命运时的异同。
两部作品的定情空间均隐喻了主人公悲剧的命运。其中,《媚金、豹子与那羊》中的唱歌山既有障碍性又有禁忌的涵义,故事性较强,美与悲并存,且更强调人性道德。而《驿马》中“与社会的隔断”和“自然意象的神示”则更多的体现了金东里对社会共同体和命运的思考,以及其对神的绝对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