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放豁达情怀里的超脱与无可奈何——《念奴娇﹒赤壁怀古》文本的深入探究
宋神宗熙宁二年,宋神宗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主持变法。元丰二年,苏轼遭御史摘句诬陷入狱,史称“乌台诗案”。次年二月到黄州,先寓居黄州定惠院,后迁居黄州城外东坡。而《念奴娇﹒赤壁怀古》这首被宋代文学家胡仔誉为“语意高妙,真古今绝唱”的名篇就作于此时,这首词是豪放词的代表作,也是写景、抒情、咏史为一体的佳作,要深入地理解这首词,必须结合苏轼的人生经历、思想变革以及当时的心境。
一、 时空转换里的情景交融与咏史抒怀
元丰五年,苏轼与友人同游黄州城外赤鼻肌,面对壮丽景色,由景生情,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词开篇气象宏大,颇有盛唐风采。由眼前所见,直接穿越千古时空。《词苑》评此句:壮语也,其词在浓与淡之间耳。“大江”代表了时间与空间,亦是历史的滚滚洪流,而“千古风流人物”则是春梦秋云,过往云烟。开篇就寄予深厚的感情,不可不谓之浓烈。第二部分:“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在时空里,苏轼将当年赤壁之战的景象再次呈现,借怀古咏史,抒发了对自己人生理想与抱负的感慨。“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最后,在时间与空间的转换里,诗人的情怀得到了超脱,精神得到了升华。在此之前,词为应歌的曲子词,常常以男女相思为主题,写花间酒下的伤感离别,孤独惆怅,至苏轼以诗为词,才摆脱了婉约之态,开始了慷慨激昂的创作,同时抒发着豁达的情怀,而此词正是代表之作。
二、 人生境界里的千般寻觅与矛盾反复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开宗明义提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而后顾随在王国维的“境界说”基础上,又发展并独立出“高致说”,但无论哪种对词的解说,最后都要上升到对人的认识,对人生的感悟。三十岁之前,独善其身,兼济天下,实现太平盛世的儒家思想的确是苏轼的毕生追求,但他一生才行高世,仕途坎坷,经历过宦海沉浮与磨难之后,佛老思想的冲击,又让他在人生的境界里不断寻觅,最后经过“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达到了“天地境界”,而在追求的过程当中,所遇到的矛盾又不断反复,但最后还是形成了以儒家文化为本,同时吸收并融合了佛学与道学,并将三者尽心磨合,从而螺旋上升达到了至真至美至善的人生观照。“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此句有禅意。所谓“灰飞烟灭”四字,乃《圆觉经》中:“火出木烬,灰飞烟灭。”而后“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此句又入道。意说人生如大梦一场,又何必执着,不如放怀一笑,纵情山林江河、清风明月之中。反复读之,胸中郁闷,自然消去。儒释道的融合在这一刻得到了提升,而苏轼自己也得到了超脱。
三、英雄美人梦里的人生超脱与无可奈何
苏轼在这首词里,站在了时空的岸边,俯视千古,再现了赤壁之战的宏伟,同时也生出对英雄美人的向往。《宋史﹒苏轼传》记载:“仁宗初读轼、辙制策,退而喜曰:‘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神宗尤爱其文,宫中读之,膳进忘食,称为天下奇才。而卒不得大用。”词里面那个潇洒儒雅、英雄盖世的周郎,亦是少年有为,反观自己,二十一岁进士及第,少年成名,这与周瑜有相同之处。但曾经皇帝口里的将相之才,如今却仕途坎坷,怎能没有感慨,没有惆怅。曹操与周瑜都是那个时代的英雄人物,但千古以来,又有多少人英雄被江浪淘尽,被历史湮没,而他自己,也不是一样。到这里,他的英雄美人梦得到了超脱。顾随说:“在中国诗史上,所有人的作品可以四字概括之——无可奈何。”他的“无可奈何说”继承并深化了“发愤著书说”,这种无可奈何的思想,是有思想,有情感的人必须要体会的,如果不能深入体验,是成不了大诗人的,而苏轼最后也同样有着无可奈何,但这种无可奈何是超脱的,是人生情感真实客观的寄托,也正因为这种无可奈何,这首词才超越了千古。
苏轼一生深受儒释道三教的影响,但以儒为本的思想却从未改变过,这与青少年时期受到的传统儒家的进取思想是分不开的,同时这与读书人的人性也是密切相关的。正如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这样评价:“苏轼一生并未归隐,也从未真正归田,但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深重。他所追求的并非外在的‘身’的隐退,而是内在的‘心’的退隐。”苏轼将这些思想很好的贯穿运用在创作中,为后人提供了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