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生存美学视域下的《血色浪漫》
生存美学是一种源自古希腊智者所倡导和实行的生活技艺,尽可能使自身成为自己行为的主人,同时又成为自身生活精明能干和审慎的引导者。变换性和创造性是生存美的主要特征,美的变换与创造使生活历程呈现为富有吸引力的游戏运动形式⑴。从这一角度来看,《血色浪漫》中的主人公——“在路上”的钟跃民——就是一位典型的永不停息地寻求着生命之美的生活玩家。
生活是一门艺术,法国当代哲学家福柯认为,人生是在美的历程中度过,生活的最高目的就是寻求和创造生存世界中不断变换的美,那些满足于自己的现状、满足于平静不变的生活之人没有资格谈论生活之美。⑵在人生这一命题上,钟跃民的观点与福柯不谋而合,在他眼里,生命是一种过程,人们完全可以把这种过程设计得妙趣横生,使之成为一连串纯粹而美好的最初体验,它意味着梦想,勇气、新奇、刺激与执着…… 同时在很多时候伴随着恐惧、担忧、绝望和危险⑶。他多次向朋友申明自己喜欢“在路上”的感觉,并数次引用美国垮掉派作家凯鲁亚克的名句:“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带着最初的激情,追寻着最初的梦想,感受着最初的体验,我们上路吧。”在观念上崇尚“体验式”生存美学的钟跃民在行动上也是一个忠实的践行者,他善于在游戏中展现生存之美,带着桀骜不驯的叛逆,通过与现存法则和规范的游戏般周旋,进行一种“力的紧张的不间断拉扯活动”,达到使自身对于周围生活环境的自然愉快的顺应,并同时满足自己的个人欲望和要求。按照周晓白的话说“这个家伙身上有种很特殊的气质,既浪漫又现实,甚至还有几分无赖,几分玩世不恭,几分游戏人生的生活态度,这家伙简直是个奇妙的混合物,和他相处,你会感到很快乐。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好玩的事,而且马上就兴致勃勃地玩起来,还玩得一本正经,玩得很像那么回事儿”⑷。钟跃民是一位不断追寻生命之美的大玩家,他不愿意使自己成为一个被固定身份所限制的人,敢于在逾越和颠覆传统中创造生存美,这是一个不安分守己的家伙,不是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能心满意足的男人。《血色浪漫》的时间跨度几乎涵盖了文革以来的整个当代中国史,这期间跃民的经历与实践堪称一幅色彩斑斓的生活画卷:他当过顽主、插过队、参过军、摆过煎饼摊、坐过国企经理的交椅、蹲过大狱、开过出租车,到作品最后的身份是泰岳饭店的老板。他全身心地投入生命中每一段独一无二的生活经历,并总能从中挖掘常人所不能及的体验与快乐。他认为“要饭与参军只是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无所谓哪种好哪种不好,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我都会高高兴兴地投入进去,我把它当成游戏。如果这两种游戏都玩烦了,我会再换一种游戏玩,总之要玩的高兴”⑸。正是在这种“体验式”生活观念的指导下,他具备了两种超人能力:一是苦中作乐,一是急流勇退。按理来说,讨饭是一件既痛苦又无奈的事情,而这样一件严重损害自尊和自信的事情却成了顽主眼里的狂欢节,他煞有介事地准备街头卖艺,为提高“讨饭水平”费尽心机。相反,当他在部队正混得风生水起、炙手可热时,他却置首长的器重和侦察营营长的职位不顾,果断转业,放弃了常人眼中一片光明的大好前途。
在这个物欲泛滥的年代,钟跃民这种崇尚“最初体验”与“纯粹美好”的生存美学显得难能可贵,就像泰戈尔所说:“过于功利的人生就像把无柄的刀子,也许很有用,但是太不可爱了。”但需要指出的是,钟跃民把超越性的形而上的存在——爱情——也纳为体验的对象,这是需要严厉批判的做法。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出了“适度”和“节制”的原则,为了做到恰当的适度,强调要有自知之明。所以,在审美生存的必要条件之旁,伦理之神阿波罗提出了“认识你自己”和“别太过分”的戒律,否则,自负与过度将为悲剧打开大门。对于爱情,钟跃民在追求审美性的过程中过度“迷信自我”,一味强调惬意地满足个人欲望、意志和情感要求,缺乏在顺应本能需求的同时实行节制自律的调节技巧,他坚信理想的爱是不计责任与承担的纯粹冲动,这一原则性的错误也注定了他爱情的悲剧宿命——好女人若美丽、高贵、善良、执着的周晓白却遭他背叛,而狡猾如秦岭一类的现实女性则心知肚明——钟跃民这样的男人只能做情人不适合结婚,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爱情当不了面包,只重过程不计结果的流浪汉给不了她理想的生活,她要嫁的是李楚良这样“能经天纬地,又富甲一方”的“大树”。或许钟跃民对于秦岭的“执着”甚至求婚会让读者产生错觉——秦岭才是他的真爱,实则不然,钟跃民之所以对秦岭念念不忘是因为在这场爱情角逐中这位以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玩主破天荒处于被动地位,男人天生的征服欲首次没有得到满足,于他而言,秦岭只是一场还未通关的游戏,一旦他有机会“翻盘”,秦岭的结局将与周晓白的下场大同小异,因为这位生活玩家最爱的人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至于与高玥这样一位介于中间状态的女孩之间展开的爱情游戏是否能完美收官笔者持怀疑态度:也许他终有玩累的一天,然后回归家庭,但更多的可能是他会永远“在路上”。
结论:人生的最高价值,人类生存的真正本质,就在于它的审美性。人世间,唯有审美活动,才使日复一日的平庸生存过程和有限的语词符号,变成为富有诗性魅力和充满创造性的奇幻艺术力量,带领我们永不满足地追求、超越、鉴赏和回味人生及其历史的审美意涵,将历史从过去的牢笼中解脱出来,使它倾刻间展现成五彩缤纷的长虹,架起沟通现实与未来的桥梁,穿梭于生活世界,引导我们飞腾于人类文化与自然所交错构成的自由天地,在生命与死亡相交接的混沌地带,实现来回穿梭和洗心革面,一再地获得重生,使短暂的人生,重迭成富有伸缩性的多维时空,开拓了同各种可能性相对话和相遭遇的新视域……⑹但这一切的审美活动必须是在伦理之神的照耀下进行,换言之,我们在追求审美生存的同时必须遵循“适度”原则和“别过分”的戒律,以期在悲剧的警戒线之外安然度过美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