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极端到中庸——重读伏尔泰《老实人或乐观主义》
伏尔泰(1694-1778)是18世纪的法国最具代表性的启蒙思想家之一,被誉为“法兰西思想之王”。他为法国和世界留下了丰厚的文化遗产,文学方面包括戏剧,诗歌,小说等。《老实人或乐观主义》是个短篇哲理小说,也是伏尔泰最具代表性的杰作之一。该书出版于1759年,当时,为了躲避当时的出版审查制度,伏尔泰并没有在书上署上自己的名字。但一出现在公众视野,该书立即受到了欢迎,随即,又迅速被列为禁书。250年后的今天,《老实人》仍属于法国中学生的必读书目。
作为一本短篇小说,该书极具讽刺性的,带有黑色幽默味道的语言风格独树一帜,这是它能够经受住时间考验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作为一本哲理小说,它显著的论战色彩,针砭时弊的辛辣笔调让他能流传后世的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本文将主要通过介绍论战的主题与缘起,《老实人》的故事梗概,以及该书的论证方式,着重对后一点进行阐述。
论战的主题与缘起
《老实人》抨击的主要对象是莱布尼茨的乐观主义学说。该学说认为:和谐前定,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所有可能存在的世界中最好的一个。 即使上帝并没有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但是,局部“苦”与“恶”的存在是必须的,是因果大链条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它们的存在是为了成就宇宙的“大善”和“大完美”。人类为自身及他人的命运感到不幸,只是因为我们视野狭小,目光短浅,只看得到自身的世界。若能从宇宙万物着眼,世界是一个完美和谐的整体,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这种理论对于身处不幸的人来说,极具安慰性,且与天主教“上帝全知全能,用它的智慧与爱管理着万物。世上的大小事情,都是上帝的安排。小恶小苦里往往有大善”的观点相对应。因此,这种理论在18世纪的法国追随者甚众。另一启蒙思想家,卢梭,也是其中之一。
1755年,里斯本发生了一场8.5级以上的大地震,居民死伤无数,城市遭到严重破坏。伏尔泰深受感触,写了《论里斯本的灾难》一诗,强调了苦难存在的普遍性,批判了莱布尼茨的乐观主义,并指出了其理论难题,即如何解决上帝的仁慈与不幸的广泛存在之间的矛盾。卢梭对上帝的仁慈与智慧深信不疑,1756年,他写了《关于神意的信》反驳伏尔泰的观点,说明乐观主义学说有安慰人心的一面,对个人生活有价值。此外,上帝是光明仁慈正确的,“不幸”的存在,对于宇宙万物的大和谐来说不可或缺,并且,人类所遭遇的不幸的根源正是人性本身,而不是其它东西。同时,他还认为伏尔泰的生活优越安逸,顺风顺水,却只看得到不幸与灾难,而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无药可治的痛苦,却乐于在退隐生活中思考,觉得一切都很好。3年后,伏尔泰写了《老实人》一书,作为对卢梭一个正式的回复。
《老实人》故事梗概:
主人公老实人出生在德国一位男爵的府邸中,是男爵妹妹的私生子。他一直在封闭的环境成长,信奉家庭教师邦葛罗斯所宣扬的乐观主义,觉得一切都很好,深信男爵的家就是人间天堂。可是,男爵将他逐出了家门,只因为他爱上了表妹居内贡小姐。从此,他踏上了独自探索世界的旅程。从离开男爵府邸的那一刻开始,他便身不由己,被种种遭遇逼着不停地奔走,从德国到荷兰,从西欧到南美,再从南美回到西欧,往东一直到君士坦丁堡。漫长的旅途中,他几乎没有经历或见证一件积极的事情。作者用很紧凑的节奏,在途中安排了大量的,形形色色的天灾人祸,与社会弊病,让老实人去经历、见证、思考、成长、成熟,慢慢摒弃盲目乐观主义,变得中庸实际。
论证方式:
人物的工具化,针砭时弊,讽刺手法的运用是伏尔泰在该书中所使用的三大论证工具。
首先,老实人充满厄运和苦难的旅程,可向卢梭展示苦难存在的广泛性,它同时也是伏尔泰用讽刺犀利的笔调来针砭时弊的一个重要手段。这也是该是一出版就被禁的原因。书中,伏尔泰尖锐地揭露和批评了战争,宗教法庭,宗教的狭隘、虚伪性,奴隶制等体制性弊端,也对贪婪,拜金,弄虚作假,吝啬等人性层面的弱点进行了抨击。
其次,讽刺手法的运用在该书中无处不见。比如说,老实人认为男爵府是人间天堂,一部分原因在于那里的房子有窗户,男爵夫人身形庞大;而在强制被征入伍后,他挨了400军棍的理由是他想在阳光灿烂的时候散散步。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这种手法的使用可增强论证的力度与效果。
下面,我们将对人物的工具化这一点进行相对详细的阐述。
鉴于这是一本带有论战色彩的哲理小说,伏尔泰并没有花太多笔墨对书中人物的个性与心理进行细致的描写。更确切地说,书中的人物大都只是一个论证的工具,只是某一种思想,某一种境遇或是某一种人生态度的代表。而女性人物,更是个个被命运玩弄于股掌间,从来都不见她们思考。在此,我们将简要分析几个关键人物,他们对老实人的成长起了重要作用,在伏尔泰的论证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邦葛罗斯:老实人的启蒙教师,莱布尼茨乐观主义的代表,对老实人影响至深。人生中经历种种不幸,但仍然是乐观主义者。
马丁:老实人的旅伴,悲观主义的化身,坚信自己就是最悲惨,最不幸的人。旅途中,他与老实人的讨论促进了后者的心理成熟。
在某种意义上,老实人漫长的旅程,就是他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在他的内心相互较量的过程。结果如何?伏尔泰通过两位他们在君士坦丁堡的邻居给出了答案:
苦行僧:拒绝关于乐观,悲观,和谐前定,因果链条等一切形而上的玄谈,并觉得天下的风云变换与个人生活关系不大。
老人:有一块田,用双手劳动,丰衣足食,尽享幸福生活。认为老公可为人免除:烦闷,纵欲和饥寒。
以上两人代表了中庸实际的生活态度。这是主人公在本书末尾所采纳的态度。他们在居士坦丁堡安定下来,买了一块田,各用其长,各司其职,生活走向正轨。书末,邦葛罗斯对老实人说:世界仍是完美的,若不是你之前的种种遭遇,你今天也不会在这里吃花生和糖渍佛手。老实人回答:“说得很妙;可是种咱们的园地要紧”。这也是该书的最后一句话。
论证结论
总之,书中,伏尔泰让老实人看到苦难存在的广泛性,让他遇到了代表悲观主义的马丁,但他,并没有让老实人从乐观走向悲观,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向信奉乐观主义的卢梭证明悲观主义的正确性,而是让主人公避免玄谈,采取中庸实际的态度,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生活。这也是伏尔泰对卢梭《关于神意的信》的最后回复:世界并不完美,天灾人祸无处不在,体制弊端也比比皆是,这无可否认。但是,世界是完美还是千疮百孔,这与个人的生活关系并不大。最好的态度,还是避免过度形而上的讨论,中庸实际,过好眼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