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塞尚绘画的艺术真实观

西方美术史的发展演变过程中，塞尚不仅是一位伟大的画家，同时，他又是打开西方现代艺术之门的第一人。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现代艺术运动，无不与塞尚有关，如野兽派的马蒂斯、立体派的毕加索等都是直接来自于塞尚艺术观的启发。塞尚被后人尊奉为“西方现代绘画之父”不为之过。

1、艺术探索之走向自然

1939 年出生于法国南部城市埃克斯—普罗旺斯的塞尚是祖籍皮埃蒙特的小工匠、小商人的子孙。塞尚从中学毕业后按照父亲的意愿，进入了大学法学院，但在 1856 年，强烈的兴趣爱好把他带向了埃克斯素描学校。1859 年,富有的银行家父亲给塞尚购买了一套豪华花园，让他过上无忧的生活。生活上的富足让塞尚完全无后顾之忧，坚定的开启了艺术之路。1861 年 4 月， 塞尚去到巴黎,结识了印象派的画家朋友，早期受毕沙罗的影响很大，塞尚向毕沙罗学习外出写生风景画，还认真临摹过毕沙罗的风景，有好几年的时间他们一起外出写生，两人亦师亦友。塞尚曾经在展出的作品目录中签上“保罗•塞尚，毕沙罗的学生”。塞尚直到晚年也没有忘记毕沙罗对他的帮助，毕沙罗让他认识到必须为艺术而奋斗。

塞尚的艺术追求之路在认识了印象派画家毕沙罗后产生了巨大的转变， 他发现艺术只有和自然结合在一起才能发生碰撞。同时塞尚非常推崇古典精神，但他不是一个传统主义者，后来的事实表明，他临摹卢浮宫的名画只是他走向自然的一种途径，他认为“卢浮宫是一部可供咨询的好书，但它只应该被看作是一种媒介”①。1878 年，塞尚毅然离开了印象派。因为塞尚发现，印象派的方法只不过是从自然中汲取那刺激眼球的光色效应和令人悦目的鲜活气息而已，他们过于偏爱捕捉变幻微妙的色彩感觉，却放弃了实在的形体表现力。虽然印象派绘画再现的色彩氛围能打动人们的视觉，冲击人们的感官，但表达出来的只是瞬间感觉经验的表面现象，他发誓要为印象派找回如卢浮宫古典大师画中那种坚固永恒的东西。 

2、艺术探索之直驱本质

从古希腊到印象派之前的西方绘画艺术传统都是以写实为主，都是描绘物体外在的真实，力求表达的物象逼真，无限接近客观现实。但这种客观现实，在塞尚看来却是违背了艺术的真实。正如他所说：“前辈大师们过去所画的户外景物都被表现得含混不清，它们给我的感觉都是不真实的，首先是不具备大自然所提供的原来面貌。”②印象派画家的目的就是准确地表达外光在特定时间点的光色印象，所以他们会在同一角度同一景色不同时间画出不同光线条件的多幅作品，这种观察方法是一种整体的瞬时的体验，而塞尚是把绘画的本质从再现大自然中的光色表面的印象提升为对大自然本质的概括，强调用十分简练而又精致的外轮廓线来建构稳固的画面，把印象派的转瞬即逝凝固为真实的永恒。

有人曾经问塞尚：作画时的西红柿和食用时的西红柿是否一样？塞尚断然回答：不一样。他认 为，同一西红柿在作为绘画对象和作为食用对象时截然不同的，作画时的西红柿是可爱的，有灵性 的，能激起遐想的，食用时的西红柿与此不同，只是可口而已。他一句话揭示了自己追求对绘画对 象的主观感受的审美观点，他认为大自然表面上来看一直不停流转，而本质是一种永恒的稳固的结 构。显然，塞尚与印象派画家有本质上的不同，塞尚反对完全复制自然，认为真正的艺术是重塑自 然，所谓的风景画实际上就是画家内心对自然的映射，这种映射对自然的人性化、理性化酝酿改造， 并最终把它固定到的画布上来。所以塞尚作画的过程非常漫长，创作过程中经常是一种煎熬挣扎的 内心历程，一幅画反复修改进程很慢，甚至经常出现在现在看来没画完的半成品，反映了塞尚在创造与自然景色不同的心中的自然的艰辛，这种努力追求自然本质，试图改变印象派肤浅 的复制自然表面，正常塞尚执着的艺术精神，是他苦苦追求的艺术真实。

塞尚所追求的艺术真实是建立在画面稳固结构的形体表现上，他处理用繁复的笔触和微妙的色彩来处理画面中的形， 他说只要色彩丰富了形也就饱满了，色彩是为形服务的，同时绘画中的形又不同于古典绘画中拘泥于表面准确，塞尚追求的形既有古典的稳固又有当下的主观感受，是用理性的笔触和丰富的色来突显的绘画真实，这种真实就是塞尚绘画中独有的精神。

塞尚认为，艺术的真实不应只是模仿和复制自然， 而是艺术家情感和心灵的真实表现。所以在塞尚的作品中，所寻找的就是真实， 即绘画的真实。塞尚的用他艺术家真挚的情感最终创造出富有灵性的“第二自然”。在尼采的寓言中，骆驼代表肩负重荷的勇气。而塞尚一生执着追求的“艺术真实观”并不是尼彩所说的这种“重苛”。塞尚的背离传统背离印象派孤独前行当然是一种勇气，他离开巴黎前曾愤然的说要用一个苹果征服巴黎，事实证明他足够坚韧并且细致地、耐心地、一点一点执着追求，并最终冲破了文艺复兴以来的绘画传统，但他过于超前的艺术理念让同时代的艺术界无法接受，他的一生是在孤独平凡中度过的，默默地承受着旁人的讽刺和不理解，始终向着自己追求艺术真实前进，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3、艺术路之走向“真实”

塞尚一生中画了很多静物作品，这幅《静物》的油画作品中,物体的表达是这样的：画中有粗陋的木桌子，脏乱破旧模样的桌布上零乱地放着一些水果,桌子中央放着粗陋的盆和罐，盆腿甚至是歪的，背景布置的是同样坚硬的衬布。这幅作品在展出时，被当时的人们认为是丑陋的作品， 作品中那笨拙的水果盘、生硬的餐巾桌布、甚至画中桌子的透视都画不准确，人人都极尽讥讽之能事，嘲笑塞尚为不懂画画的笨蛋，毫无艺术天赋可言。

塞尚追求的“真实”是超越视觉的绘画真实，是渗透着艺术情感的真实，但在当时却无法被大众接受。的确，那些传统绘画中的故事、主题在塞尚绘画作品中都隐去了，面对生活中的这些水果桌布瓶瓶罐罐，观众不知该怎么理解画家的意图或者根本就看不懂。但我们很多时候恰恰是需要这种看不懂的陌生感，把我们从先入为主、概念化的心理定式中解放出来，或者是当头一棒，让人暂时回脱语言和概念的束缚，返回自我的本真状态，让内心充满着纯洁的天真和淡淡的喜悦，这也正是塞尚艺术真实的精神所在。

塞尚画的风景也像他的静物，作品《圣维克多山》中，塞尚已经充分掌握了他在静物画中对结构对形的透视安排。在这幅画上，更加自信的笔触表现了信心十足和结构上的更大复杂性。画中的景物飘浮在色彩之中，景物的远近关系、空间关系完全被几何形体所替代，如同一曲层次丰富而和谐的交响诗，可以体会到一种回归天地的感觉。《静物苹果篮子》中散乱的苹果， 看似散乱在桌布上，其实不然，它们都十分有秩序地被排放在一条条线上，相互平行着也相互交叉在一起，暗色酒瓶间隔在白色糕点盘子与倾斜篮子之间，这故意又随意的倾斜，使得整个画面充满立体的动感。确实，我们真的无法从塞尚的盘子里拿走一只苹果，否则，它整幅画的结构将像架子那样松散开来。这绝非一幅拙劣的摆设，只有塞尚，才能将篮子里的绿色生动地带到我们面前，使视觉上的美感只有增加而绝无减少半分。理解塞尚艺术的人，没有人会大胆到用“散乱”来猜测他的任何一只苹果在任何一个空间里的摆设，或者树木和山石色块的组合。塞尚，凭着他一只苹果的色彩的力度，跨越了印象派的光色和一切透视传统。他认为这是艺术与自然平行的和谐，那就是为何他能将苹果画得更接近苹果本质了。

塞尚的作品体现的是一种人格，一种态度，他剔除了在自然所看到的无足轻重的细节，旨在重建作为第二自然绘画。塞尚绘画作品之所以为当时人们看不懂，是因为他的绘画颠覆了传统观看习惯，突破了印象派的所谓视觉真实，他剔除了在自然中所看到的无足轻重的细节，旨在重建作为第二自然的绘画，由此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4、艺术路之影响

塞尚用独特的艺术语言打破了艺术传统规则的束缚,对自然进行重新塑造,他的艺术探索打开了一扇现代绘画大门。但在塞尚之后，并没有形成一个追随他风格的艺术流派,甚至都没有直接的继承人,但他那著名的论断“世上一切东西都是由球体、锥体和圆柱体组成的，影响了20世纪的许多艺术家，教会了现在艺术家如何重新看待自然。他对绘画艺术的独特观念和思想,为以后的画家尝试和发明新的画法提供了可能性,20 世纪的许多画家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塞尚艺术的某些方面的影响。

立体派代表画家毕加索称塞尚是现代画家的父亲，现代绘画来自于塞尚。毕加索的《亚维农的少女》是公认的第一幅立体主义绘画作品，这幅作品便是他尝试把塞尚“可以将自然作为球体和圆锥体处理”的方法进行实践研究的,也因此成为立体主义绘画的领军人。毕加索在这幅立体派开山之作中，用一种在二维平面上表现三维空间的新手法，这种手法就来源于塞尚。毕加索借鉴塞尚处理画面空间的办法，把人物不同角度的空间视点结合在同一个形象上。这种画法是反透视反视觉合理性的，这也是塞尚当年在绘画空间探索中不被大众接受的处理方法，新手法完全改变了绘画透视法则的规则。后来的现代艺术家们继承了塞尚的艺术探索精神放弃传统的透视画法 ,放弃了透视所造成的三维空间错觉，通过自己的艺术实践,进行了各种研究，关注绘画的纯粹性和形式构成,为后来的现代主义绘画运动的起了关键性作用。立体派的代表人物乔治·勃拉克创作的作品中能看到塞尚的影子，有些作品也是明显受塞尚的影响。以塞尚为榜样，毕加索和勃拉克形成了艺术创作上的共同理念，他们遵循着塞尚的创作原理,并增加了他们自己对各种材料的兴趣和挖掘，以此构建具有塞尚精神的画面，这是对塞尚的最高致敬了。后来的现代艺术家们接继塞尚的艺术探索精神，放弃传统的透视画法 ,放弃了透视所造成的三维空间错觉，通过自己的艺术实践,进行了各种研究。后来的艺术都深受塞尚影响,关注绘画的纯粹性和形式构成,为后来的现代主义绘画运动的起了关键性作用。

很少有人像塞尚这样， 早年与晚年的作品风格差异如此悬殊。他早期的作品可以说毫无个人特色，以粗犷、真实情感的浪漫主义风格为主。然而随着年龄增长，他的画风渐趋成熟， 风格渐趋高贵、庄严、以无与伦比的细腻手法， 创造出独特的绘画境界，这些都必须归功与塞尚严格自我要求的精神。塞尚作画时常常停笔， 静静地冥想凝视，画笔的每一次挥动都是经过再三推敲、仔细斟酌的。有些即使慢慢花上好几个月时间所完成的作品， 万一他稍有不满意也照样重新画过。“拥抱整个现实世界”的观念，一如既往地激励着他去把握从自然中获得的一切感受。1906年10月22日，当塞尚怀着一生的信念创作最后一幅作品时，不幸身患感冒，死于肺炎。

我们生活在信息时代，绘画已死的论调不绝于耳，很少再有人真正对绘画充满感情。所以我们 现在回看艺术史，我们自然而然就只关注画家本人而不是画家的绘画，我们感兴趣的是他们对于绘 画的热情以及为何如此热情。历史发展到 19 世纪时，为什么塞尚就此抛弃传统那一套，把自己陷入一种毫无经验的外行那样去画画?为什么是塞尚而不是其他同时代的人，除了性格使然，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塞尚对审美创新的执着，也是自觉选择的叛逆决定的，以他独特的艺术探索对以往艺术的叛 逆。他想描摹这个世界，以他的方式将自然转变为图画，转为他创造的独立的新的自然。使我们可 以看得到一个艺术世界的自然，一个真实自然的艺术世界。这就是塞尚所追求的真实。这就是塞尚， 一个为艺术而生的偏执狂，一位划时代的天才，西方现代艺术的奠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