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日本治愈系电影《小森林》的美学特征
“治愈系”是指日本在1999年后半期开始出现的词语,“治愈系”的鼻祖为“治愈系”音乐,1999年,日本歌手坂本龙一发表了一首以“治愈系音乐”为标签的单曲,红极一时,也让“治愈系”迅速风靡日本,随后,“治愈系”开始延伸到各个领域。追根溯源,二十世纪后半期,日本处于长期加速进入现代化的状态,效率高、节奏快、物质财富急速膨胀,人们的工作压力逐渐增大,传统的人际关系分崩离析,个人无法在家庭中寻得依赖和安慰,人们心灵趋于麻木,内心世界深感匮乏,尤其在九十年代,伴随着日本泡沫经济破灭,地震以及邪教等事件的发生,人们开始质疑生存的意义,由此导致自我迷失加剧。此时“治愈性”电影发挥了不容忽视的作用。
一、自然之愈
比尔波特在《空谷幽兰》里写到:“我能够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什么都不想要,而只想过一种简单的生活:在云中,在松下,在尘廛外,靠着月光、芋头生活。除了山之外,他们所需不多:一些泥土,几把茅草,一块瓜田,数株茶树,一篱菊花,风雨晦冥之时的片刻小憩。”从《桃花源记》的“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到《小森林》中四季水雾缭绕、山色苍翠的村庄小森,田园、森林、大海早已成为“治愈系”电影鲜明稳定的视觉特征,每一帧镜头都安静如画,这种视觉表现不仅使影片节奏变得缓慢悠然,而且给人以沉稳平静的心灵感受,使人们在焦虑中感受到生命的平和之处。
日本“治愈系”电影中常见的自然风景镜头,其实说来渊源颇深,日本人身处岛国,物质资源匮乏,因此他们对自然时刻保持着一颗敬畏和谦卑之心,对哺育自己的土地怀有一种深深的眷恋之情。在日本电影中,我们时常可以看到在吃饭前主人公们会双手合十说一句“我要开动了”,这自然而然的会使人联想到西方的基督教,但其内在含义却有着天壤之别,西方人的祷告是感谢上帝赐予他们食物,而日本人的祷告则是感谢大自然的厚爱,赐予他们丰饶的食物。黑川雅之在《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中写道,日本人“相信自然就是上帝,所有的自然神都必须得到敬仰”,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日本与自然之间的深厚关系。
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是这样阐释自然万物和人类关系的:“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可见人与自然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在电影《小森林》中,导演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镜头去呈现小森朴实无华的自然风光,这样的美景和当下的社会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随着工业文明的发展,人们的私欲成为主导力量,不断改造着自然、背叛着自然。在高压的社会环境之中,小森的环境是都市人所向往和羡慕的,这样的影像不仅给观众带来一种感官上的愉悦体验,还让他们的情感有所寄托,从而逐渐治愈心灵上的创伤。
二、食物之谜
除了大自然的风光之外,美食也是“治愈系”电影中必不可缺的元素之一。自古以来我国就有“食色、性也”的观点。在这个越来越虚拟化的世界中,食物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亘古不变的稳定中介,它是无需翻译的语言,可以用来传递感情,让人们产生某种奇妙的交互感觉。食物作为纽带将人与自然联系在一起,人们不断的向自然汲取力量。食物赋予了季节新的意义,而季节又让食物有了不同的内涵。日本人对生活的态度是通过食物展现出来的,他们对食物似乎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信仰,一道简单的美食不论是外在的色彩还是内在的味道都追求精益求精,这也体现着日本人身上的工匠精神。此外,作为岛国的日本,对食物有着自己独特的认知,日本的美食具有制作精良、小巧玲珑的特点。今道友信先生曾经提及:“细,一定与充满某种精密要素之集合有关,细物是由费工夫的工艺品转成为高雅之物,表示充实的存在。所以日本人认为美丽的东西就是细物,也就是小而精致凝集的结晶物。”因此日本人认为小巧玲珑即是美,从食物中也体现了日本这种独特的审美观念——浓缩意识。
《小森林》中的女主人公市子是回归乡村的女大学生,都市的高压生活,人们内心信仰的缺失导致越来越多的人逃离城市回归乡村——市子从快节奏的城市回到慢节奏的村庄,日出而耕,日落而息,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市子把食物当成自己的精神载体,通过美食来感悟生命哲理,来思念不告而别的母亲。在电影《小森林》中,食物已经被视作一种具象符号,村民之间经常分享食物,这时通过食物传递的已经不再是食物本身,而是村民之间淳朴的情感,这种乡邻之间的亲密感恰恰正是现代化城市中缺乏的。同时,电影中美味的食物不仅使人们深受感触,更是导演向观众传达“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这种人生态度的媒介,在这个充满不确定因素的世界中,《小森林》无疑是向人们展示了“一个人好好生活”的可能性,这让在都市中生活的孤独群体产生了极大共鸣。
三、留白之意
与好莱坞类型片相比,日本“治愈系”电影没有紧张刺激的情节,也没有强烈的视觉冲击,更没有繁复的叙事技巧。从叙事到镜头,《小森林》始终保持着一种仿佛潺潺流水般的极简态度,这种态度源自于日本古典美学中的一种独特的审美意识——“幽玄美”。“幽玄” 最初用于传统歌论、能乐论中,包括具有宗教意味的假面悲剧,和世俗化的滑稽科白剧。在平安时代后的镰仓时代,禅宗传入日本。它逐渐将美的感性深化为精神内在,并产生了 “幽玄” 的审美意识。因此,日本的美,不会一目了然。大西克礼将 “幽玄”总结为:收敛、隐蔽审美对象、微暗且朦胧、寂寥、深远而深刻、超自然性、飘忽不定、不可言说的情趣。因此,用中国美学的方式来讲,幽玄美学讲究的是“意在言外,境生象外”,追求温和含蓄,是一种藏而不露的美学表达。
在“幽玄美”的思想渗透下,《小森林》首先采用了镜头留白,运用了大量的空镜头。这类空镜头并非没有情感,而是承载着小森四季的变换。在市子的视角里,空镜头承载了她的心情;在观者的视角里,空镜头展现出了大自然的宽广和人类的渺小,表达了一种类似于“文以载道”的美学观念。其次《小森林》在叙事中采用了适当的情节留白手法,这不局限于某一个场景或者镜头之中,而是贯穿于整个电影的故事文本中。在《小森林》中,并没有交代市子回到小森的原因,也没有交代市子的父亲是谁以及母亲离开的缘由,只是通过寥寥几笔的描写,告诉观众市子是带着烦恼回到小森的。在叙事过程中的这种省略,留给观众足够的空间进行情节上的自我完善。叙事上的留白隐藏了人物的情绪变化的细节,并不着意刻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是给观众一种活在当下,注重当下生活的感受,这正如同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中所说的“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治愈系”电影作为近些年兴起的一种审美文化,通过去戏剧化的叙事模式、质朴无华的故事情节,用一种类似于纪录片的手法来修复现代社会给人们带来的伤痛。在“治愈系”电影中,观众能够通过自然风景、美食、大量的写意和留白等画面,与片中人物产生共鸣,并在观看时获得一种“代偿性”的满足感受,进而治愈自身疲累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