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中国当代纪实摄影的国民主题呈现——以摄影作品《国人》和《新国人》为例
约翰·萨考夫斯基在《镜与窗:1960年以来的美国摄影》中将摄影的功能比喻为:“镜子和窗户”。前者意为摄影师观照自己的内心——求诸己:表达情绪、传达想法、说明状态;后者意为摄影师透过照相机的物理“取景窗”(也被喻为抽象的“窗户”)去撷取现象、批判现实,与外部社会发生关系——求诸人。而以记录现实并反映现实为主要作用的纪实摄影“国民”主题则显然属于后者,其中典型作品当属《国人》和《新国人》系列。
李政德的《新国人》戴着第四届侯登科摄影纪实奖的光环进入了众人视野,不仅因为它和成名已久、广泛传播的刘铮作品《国人》命名有相似之处,更因为它从时间上延续了刘铮用影像描绘当下中国人的摄影方式,用类似的美学追求客观上继承了《国人》的批判精神,接过了描绘国人这幅没有终点且永不完结的生动画卷。
一、文言化命名体现中国传统意味
“国人”在词典中的释义是:①古代指居住在大邑(城市)内的人;②国内之人,全国的人,很显然第二个释义更适合作为“国人”的题解。“国人”一词的使用显得文言化,例如:“国人”在古文中的实例从《周礼·地官·泉府》:“国人郊人从其有司。”,到近代邹鲁的《中国同盟会》:“国人相视,皆伯叔兄弟诸姑姊妹,一切平等。”都有出现。从1919年的白话文运动后,众多可以替代“国人”的词汇如“中国人、人民、公民、百姓”等的大量应用,使得“国人”的使用语境具有古风和传统色彩。
《国人》的命名含义及其作品内容,以及所使用的黑白银盐摄影材料共同构成一个风格较为统一的系统,即具有中国传统意味。《新国人》的命名是《国人》的一种延续,除了在前面加上一个表示时间更迭的“新”,其作品的批判精神也是一脉相承,正如作者所说,“是在向自己的前辈摄影师——拍摄《国人》的刘铮致敬”。
二、拍摄时空契合中国高速发展过程
《国人》的拍摄时间是从1994到2002年,但是作品中所反映出彼时的风土人情、行为装束似乎比拍摄时间更早。80年代末,西方的艺术阶段已进入后现代时期,而随着我国改革开放大门的打开,现代主义文艺思潮及其经典文本逐渐进入我国,国人如饥似渴的补课。从90年代到21世纪初,我国还正走在现代化建设的道路上。
不同的是,《新国人》自2006年开始,正是我国经济高速增长,物质不断丰富,现代化进程在加速的阶段。随着与国际上文学、电影、音乐等艺术形式的交流程度加大,后现代主义也逐渐成为人们探讨的话题,中国在用短短几十年时间追赶着西方文明几百年的历程。两部作品的出炉时间虽相差十年,但是其后的经济、政治、文化环境都不同,《新国人》的主题较《国人》更具当代性和商业感。
源于刘铮曾经的记者职务,《国人》拍摄范围涵盖全国各地:从华北(北京、河北、山西)到西北(甘肃,新疆),再到西南(四川)等;拍摄题材也形形色色,从人物到静物,好似中国传统文学里洋洋洒洒的绣像(如《水浒传》连环画108将的绣像),从中可以感受得到刘铮建构有别于正史肖像的野心。《新国人》则更像是显微镜下的一个切片,拍摄区域主要以深圳为主,辐射珠江三角洲等其他城市。
三、拍摄内容显影非主流国人样貌
不同于改革开放后“四月影会”等民间摄影团体倾向于对普通百姓生活的真挚反映,也不同于90年代王庆松等摄影师完全用导演摄影的手法来批判现实,更不同于奥古斯特·桑德照片冷静客观、不带表情的对德国一个时代脸孔照单全收的客观见证,刘铮和李政德将不同时期部分中国人精神状态的另一面刻画出来,《国人》描绘的阶层包括三教九流、边缘人群,这些阶层在主流媒体报道、文化史上都是很少曝光的缺失群体。
《新国人》把某一主流阶层“不上相”的一面,用瞬间凝固在闪光灯前。例如都市新贵、新晋富豪、公司白领、演艺人员等一批现代社会的中坚力量、服务业主力乃至草根阶层。他们白天西装革履、楚楚动人地游走于钢铁城市中,在各种社交关系中变换着不同面具,然而在娱乐的环境和氛围中,他们放松警惕,暴露了沉浸于消费文化中的另一面。
四、当代纪实摄影语言更加多元
刘铮和李政德的摄影语言采用奥古斯特·桑德与黛安·阿勃丝的正面拍摄方式,直面拍摄对象,不偷窥、不躲闪,基本上采取平视的视角,不管拍摄对象是谁,摄影师给予了应有的尊重。
刘铮和李政德采用闪光灯的补光方式,将人物从环境中抽离出来的同时也抽离了时间,叫观者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即使能分得清楚也不知道是具体那个时间段,如刘铮所说“我当时拍的那些作品就是想拍出中国人骨子里的那种东西,而且是不受时间影响的”。同时,闪光灯能够瞬间凝固几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在那一瞬间,人物的表情和动作显得超现实,集合在一起形成了整部作品“怪诞、荒谬、阴冷、愚昧、丑陋、无奈、笨拙甚至是凶悍的形象”。
21世纪第一个十年正是数码相机方兴未艾,更新换代周期很短的阶段,卡片数码相机也逐渐走入了普通老百姓的家中。李政德使用了看似家庭纪念照的方式,故意将大众审美认为表情不好、动作不美、构图不完整、闪光灯不自然的“废片”进行编辑重组。《新国人》为彩色数字作品,采用普通矩形构图,传达出确认无误的纪实感,整个作品有别于《国人》的厚重历史质感。
刘铮的一段话,可以作为李政德《新国人》的注脚:“现在,每个人都进入一种大商业的状态里边去,每个人的意义被同一化了,这在中国好像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互联网时代给人一种万花筒般色彩斑斓的感觉,另一方面也带来碎片化、易消逝的特点。彩色数码正是中国当下景观社会的好画笔,描绘出商业舞台上人们形形色色的面目。
五、结语
《国人》和《新国人》进行了两种不同风格的国民主题呈现:《国人》是一剂苦药,让尝到它的人都感觉肝肠寸断,不能直视,它的风格是原始的,就像一出正剧或者悲剧;《新国人》是一颗糖衣炮弹,外面包裹着如同周星驰喜剧般的玩世不恭、黑色幽默,内里却生猛凶狠,让你观看之余思考良久,它反而更像一出轻喜剧。
无论《国人》和《新国人》的拍摄对象、地域、年代、摄影语言、传递出的情感基调有多少不同,回头来看,《国人》成为刘铮日后放弃纪实手法、进行导演摄影作品的先导。而李政德将“岁月的创痛,浅薄的世俗享乐和现代人的精神贫困”进行了深入发掘,并用影像演绎出《新国人》系列。另一层面可见刘铮对其他摄影师有很大的启发和借鉴作用。
当下时代国人阶层之多,思想状况之复杂,也不是几个国民系列主题作品就可以概括总结的。在当代艺术中,无论艺术手段多么眼花缭乱、无论媒材多么尖端或者复古,无论内容多么刺激和惊世骇俗,唯有和“人性”联系在一起的作品,才能真正打动我们,毕竟人才是艺术的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