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观异托邦:纪录片《众神之地》的文化认同作用研究
引言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三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时说过“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是民族团结之根、民族和睦之魂”,文化认同形成的过程处于由人的关系形成的社会中,与社会互构。景观以一种兼具宏观与微观的形态充斥在空间中,目前社会成为虚拟与现实相交织的“异托邦”,呈现遥远现实的影像代替了遥远现实。波德里亚在《景观社会》中指出,在工业社会中,生命由景观堆砌而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以图像为中介的景观构成。以此为切入点,纪录片作为呈现遥远的一种影像,与现实共同构建了关于人与自然的新的异托邦,属于异托邦的景观与异托邦制造的景观值得本文进行研究,以期获得文化认同的又一路径。
2022年7月,由曾海若执导的《众神之地》在哔哩哔哩平台上线,获得了大众的关注和一致好评。截至2024年2月,播放量达到1.4亿,在B站获得9.8的评分,豆瓣评分9.2分。《众神之地》从制作班底到选题取景再到意旨都紧紧扣住中国特色,团队试图从中国特色视角出发用影像进行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辨。媒介地理学中认为“景观是媒介对世界的描述和解释”,《众神之地》的出现为大众呈现出一种景观异托邦,存在由想象带来的触发文化认同的可能性。
纪录片的想象与景观建构
刘洁认为,纪录片某些表达真实的手法(借助具有声画形象的影像)与事实核心一起,共同“逼近真实”。由于纪录片自诞生初期就被冠上“非虚构的电影” (anon-fiction film)的头衔,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纪录片天然地具有人的意识观念在其中,纪录片作为影像成为一种意见,不仅仅是现实的反映。虽然纪录片的拍摄对象以及故事真实来自现实,但无论是被拍摄对象的选择还是以怎样的镜头组接以及表现情节,都绕不开人的选择,与新闻一样,反映真实,但不等于真实,纪录片自现实取材,呈现现实,但不等于现实。纪录片《众神之地》中使用“虚构”进行事实的再现与模拟,通过蒙太奇、搬演等手法进行镜头内容的组接,表达导演对相关主题的思考——怎样使用现实素材表现更高层级的真实,以调动观众理解意义时的情绪和想象力。
媒介文本是景观的一种,景观拼贴图景碎片成为地球的表征供人们理解。媒介地理学中的景观作为能够被观看的一种特殊视觉形式,倾向于强调自然界可视性,具有物质和观念两个维度。景观包含多种意义,就纪录片《众神之地》来说,微观层面可以指代具体的野生动物,例如东北虎、白海豚;宏观层面可以是文化、风景,例如该纪录片的核心主题人与自然以及不同地域的风景。该纪录片的意象、景观由我国的优秀传统文化与具有中国特色的本土自然生物构成,制作者作为“全华班底”,其构思、呈现的内容,在出发点以及意识形态上具有天然的优势。
纪录片同电影一样在表意时使用“像似性”原则,直观呈现自然以及人文的样貌,从具体到抽象,环环相扣,构建新的虚拟景观为人们感知。并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亲历野生动物所在的地方,由于野生动物与人类生活之间的真实距离,自然类纪录片成为人们近距离观察人与自然关系的“窗口”。人为建造的景观是人头脑中观念的外在体现,经过头脑思考的内容本质上受到人的意识形态以及知识结构的影响。导演曾海若认为《众神之地》是他寻找人与自然对话的答案,动物背后是隐含的地域文化以及相对应的人与动物、自然的不同关系。不仅是对现实本身的呈现,还有创作者对“怎样呈现”的选择,尽可能地尊重自然本来的规则以及天地人一体的观念,并不把人与自然以及动物二元对立,通过呈现不同景观为观众提供思辨“谁为本位”问题的素材。第二集《粉红色的回忆》讲述白海豚的生存习性与人的商业活动之间的关系,直到这一集结束最后也并未向观众展示最终的结果,而是用带有疑问的开放式结局为观众提供思考的角度。
景观是一种意识形态。邵培仁认为景观作为能够被观看的一种特别的视觉形式,具有物质和观念两种维度;马克思主义认为,意识形态是指观念、观点、概念、思想、价值观等要素的总和,其核心问题是价值观念,是人们对客观事物现象进行是非判断所作的评价。所以,该纪录片作为呈现景观和制造景观的载体/介质,其中承载的观念能够对我国的文化认同起到促进作用。与文化认同相对应的是景观认同,是达到文化认同的前一步骤,景观认同的特点不再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而是共同体认同的衍射,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利用景观、构建景观是达到文化认同的一条可行路径。
虚拟异托邦:双重性的影像空间
异托邦可以指“社会的成员从思维想象的形式所投射出来的一种空间”,这个定义在影像空间同样适用。影像的诞生得益于虚拟数字技术,尤其纪录片的生产与消费取材、诞生于真实生活,但又高于真实生活。它自身的特性设定了个人在观影时的准入体系,进入影像空间的个人被平台的规则、文本的主题所规训,并在虚拟异托邦中凝视与被凝视。异托邦具有多样形态,所以纪录片作为一种文化表征属于异托邦。由于纪录片具有的讲述功能,历时性的讲述就要求纪录片使用不同的表现手法加工素材,通过历史传说、图说标志的再现和重组,将具有“过去时”和“现在时”的数段时间进行并置和叠加,形成新的时间序列。
第一,纪录片《众神之地》通过影像形成新的异质空间,用虚幻空间揭示真实空间。福柯认为异托邦创造的幻想空间可以显露出全部真实空间。相比于“乌托邦”并非真实存在,“异托邦”基于真实,将存在着的不同“异域”从人们日常生活中间隔划分出来。世界上不只存在一种文化,多元文化碰撞下的文化即可构成“异托邦”,《众神之地》取材横跨中国四角(西藏冈仁波齐、广东省台山市、傣族自治州勐海县、吉林长白山),将因地理人文民俗文化各有特色的真实空间搬上荧幕,成为一个“异托邦”。这也将现实世界中分别单独存在的真实位置或场域并列放置于纪录片中,形成一种与观众每个人都有联系的空间(经历、认知、地方等)但又与现实自然人文环境不同,此时的空间中拥有更多的隐喻和被提炼出的意义。当观众打开B站与观看纪录片,无意之中完成了“通过某种其他系统进行开启和闭合”,“B站和纪录片”两重条件以及一些细分条件是《众神之地》成为异托邦隔离的关键,追更与重复观看则是反复进入异托邦的行为。纪录片运用事实影像,通过不同的视角、景别等展现人与自然相处事实,并通过艺术手法显露真实空间使人们“升维”进行理解和思考。观众通过观看纪录片这一行为以及发出“正在投屏电视上重复看第二集呢”“万物有灵,保护环境,从我做起”等感叹,将纪录片异托邦空间与现实空间进行强关联。
作为B站首发的纪录片,在B站进行新闻宣传以及语料宣发时,关于平台以及纪录片的准入规则已经悄然确立。可以想见,在算法机制与个人喜好双重规矩下形成了一个有条件被许可进入的空间。面对在B站平台播出的自然类纪录片《众神之地》及其背后的主创团队,形成了多个随机多项组合的条件,例如喜爱(自然类)纪录片、喜欢导演、关注人与自然关系等。《众神之地》作为空间取材现实,与自然空间、人文空间相关联且互相建构。
第二,技术表征下呈现出的真实意象。《众神之地》作为在网络视听平台的线上纪录片,由“0”“1”组成的编码技术呈现,在基础的技术上,使用了4KHDR超高清和杜比全景声技术。由于高清模拟,会使影片呈现出更真实的光影和纹理,给予观众更真实的感受;而杜比全景声则重在通过细致立体的声音模拟环境。由于《众神之地》展示多为自然环境,对影片展现的质感有所要求,比如对云、雾、漫散射光等的还原。纪录片通过5G、移动互联网、4K高清、杜比音效等技术的诞生演进,在信息技术层面为人们提供便利,并在处于一定距离中重塑人们的生活方式,使人与人、人与自然重新链接。纪录片在这种情形下成为一种窗口、一种遥远自然的延伸。例如在第一集《荒野的轮回》中,西藏的高原气候(日照金山、云雾)、僧人使用面具的破损处以及野牦牛在行动时扬起的灰尘、野牦牛看向村民智达时的眼神充满“神性”、小野牦牛跟着巡护员要牛奶喝时舌头冒出的热气。由技术带来的与表现内容的相互配合为观众打造的“透明感”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媒介内容与现实之间的中介感。技术的发展就是在不断地“拟人”,影视作品应用先进技术力求还原人类在现实中的感官体验,通过试听加深沉浸感,以及通过特定拍摄视角提供贴身视角,无形中激活观众的现实生活经验,将观众心中蕴含的地方感(对特定地方的喜爱以及家乡带来的情感波动)带动。
纪录片通过以上技术,进行意象的构建。作为以影像化表达为基础的艺术,电影意象是真实性、假定性、象征性与隐喻性的统一。通过以上技术,讲述的角度和情节,都为观众提供全知视角以便了解现实以及现实之下的规则与规律。纪录片使用的意象源自现实生活,创作者借助模型进行意象传播,传播过程中客体的意象与观众的主观想象共同作用在对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主题上。此处的模型是指一种对社会中的机制的使用,通过“可复制技术”将最平淡的现实变化为高于现实的东西,成为一种系统。依据让·波德里亚的观点所表现,象征是一种交换行为和一种社会关系,当依据真实生产的纪录片成为流通的媒介文本,就脱离了原本的真实,与现实形态一起,构建一个新的空间。
景观助力构建文化认同
纪录片《众神之地》在选取拍摄对象时将目光聚集国内,通过以自然为载体的影像思辨人与自然的关系,背后隐藏着的是对国内地方和对应自然人文的认同和思考。自古以来,我国就崇尚“天人合一”的朴素哲学理念,中国古代文学作品也大多寄情于景,将人们对民族与国家的情感寄托于景观意象,“情景交融”的诗句透过想象与家国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在时间长河中,各地的动物植物与当地人民生产生活紧密相关,以习俗、史料等形式延续至今。《众神之地》中渔民将白海豚称为“妈祖鱼”、藏族人民则将野牦牛视为对抗残酷荒野的精神与物质力量。
地方特色带动“认同达成”。认同达成,指个体在经历了探索,仔细考虑过各种选择后,对某个特定的目标、领域做出了坚定的承诺(积极的承诺、积极的探索)。纪录片《众神之地》将地方性记忆通过纪录片这一手段放大影响力,配合观众借助观看纪录片这一行为进行主题探索,尽可能多地触发“承诺”(承诺:保护环境等评论或内心感叹)。纪录片观看完毕意味着共享记忆完成,结合个体的经历,人们或多或少从中受到感触,自豪感与独特性所创造的归属感成为人们对中国文化认同的基础。
纪录片通过交织自然空间、社会交往空间以及个人情感空间讲述地域文化,激起情感共振。首先该纪录片使用全知视角,并非以人为中心,没有以人的角度解读动物的行为。故事用生态系统的逻辑“展示真实”,尊重动物的行为逻辑。其次它记录并运用了民俗文化。例如第一集的西藏牦牛守护神,第二集的妈祖鱼,第三集的亚洲象,第四集中涉及到的“山神”老虎,参文化,彰显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之间的关系。纪录片在视听呈现中充分运用先进科技手段、合适的声画节奏尽可能生动直观地展现地域文化,调动观众情感,唤醒观众对画面的认同,强化归属感与认同感。在观看《众神之地》第一集《荒野上的轮回》时,巡护员与他们救助的小野牦牛的故事令观众动容,关注冬天来临没有牛奶喝的小野牦牛,纷纷表示要“捐款筹集牛奶”。观众不自觉因为这个故事回忆起去西藏在路上见过野牦牛的经历,并表示“有机会再去一次冈仁波齐”。评论也表示“喜欢这种纪录片,好几次被大自然的力量震撼到失语以至于流泪”。
景观具有积极促进形成关系的力量。景观必须被看作一种意识形态的或象征主义的过程,具有积极地形成人与人之间、人与其他物质世界之间关系的力量。观众通过观看纪录片《众神之地》,即刻产生场域,能够同时与线上、线下的人进行交流,隐藏在热烈交流、认同纪录片内容的背后是讨论双方相近的世界观、价值观、伦理道德等。在此基础上发布的弹幕和评论作为中华文化的具象化展现,点赞、评论即表达了一定程度的认同。
结语
《众神之地》通过地域性将自然、人文相结合传递生态平衡理念;从个体、集体层面与具体地方勾连,通过鲜活故事落下锚点,构建利于触发文化认同的空间。
人类关于世界的直观了解,除了成长过程中脚步丈量之地,多数还是依靠各类渠道了解的景观拼贴而成。地域文化为每个人打上的印记,组成现代性集体记忆。《众神之地》为了解自然和形成集体记忆主动搭建桥梁,增加记忆标识,不断诠释精神传承,自觉承担起延续文化记忆、建构身份认同与文化认同的使命。